第29章 第29章_封家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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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29章

  宗炎又摸出了一根烟,他见红果微微蹙起眉头,只得把烟塞回了淡蓝色的烟盒里。

  红果其实不在乎他抽不抽烟,她闻得惯烟味,宗炎并没有告诉她另外一个怀疑对象是谁,只道:“那人你也认识,不过他对封家大院好像没兴趣,不像这个从不露面的杜老板最近在想尽办法一点点蚕食封家大院。”

  蚕食封家大院做什么呢?

  难道破军号真的埋在封家大院的地底下?

  红果想起刚才宗炎说宗家曾经收到封举人书童送来的信,便问:“信里没写什么吗?”

  “什么信?”

  “封举人让书童送到你家的信啊。”

  “信封里没有信,只有半张图,是半张‘破军号’藏宝图,另外半张在封庆手里……”

  藏宝图上面画了地图?她还没得及问,他便看穿了她似的说道:“算不上地图,我祖父研究了几十年都没研究明白这藏宝图的奥秘,除非能找到另外半张,不然没有破解的希望。”

  宗炎说完忍不住吐槽了句,“藏宝图多半是封举人口述,然后让小书童画的。我们中国人画画擅长写意不擅长写实,一旦写实,那真是让人雾里看花看不明白。”

  楼下传来骂架的声音,这回不是曾老太的,听着像是她姑姑的声音。

  红果赶紧下楼去,李晓青应该是被她奶奶叫来的,不知因为什么跟顺嫂吵起来了。

  霞姑在劝架,桂奶奶也在劝,李晓青推着自行车就立在院中央,她见人多了,便跟旁人倾诉道:“没见过这么缺德的人,扫了垃圾往我家柴草间门口倒!跟这种人做邻居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这还是被我撞见的,没撞见的坏事指不定做了多少!”

  红果接过姑姑手中的自行车,把自行车给推到自家门口。

  顺嫂不甘示弱:“谁往你家门口倒了,那是我家屋檐下。一家人都不懂得感恩,我就说安顺不要救她姐弟两,做了缺德事的人活该绝后!人家都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们报什么?!你们是恩将仇报!”

  “用不着你们救!天天逼逼赖赖做了好事都让人烦!”

  “桂奶奶,你听听,你听听这话,也不怕天打雷劈!我要是老天爷,我就打个响雷把你劈死!”

  “我劈你妈!”李晓青往地上啐了一口,这时宗炎也下楼来了,李晓青指着宗炎说:“我们家宗炎第一个发现的,他才是第一个去救的人,院子里那么多人来帮忙,用不着你姓安的来猫哭耗子假慈悲,救了人又来诅咒,什么东西。”

  顺嫂拍着手讽刺道:“你们家宗炎!要脸吗?想攀高枝想疯了!”

  “嘿!就我们家的,不是我们家的,难道是你家的?”

  放好自行车,正想去拉姑姑回家的红果愣住了,她瞥了眼宗炎,宗炎站在远处没有走前来,打架他还能勉强帮个忙,但妇女吵架,他实在不好插手。

  顺嫂认为李晓青是在拿话逼宗炎认了这头婚事,她也不硬杠,以免逼得宗炎最后没办法不得不随口应了,那到时候真打她脸了。

  顺嫂迅速转移话题:“我懒得跟你吵,你还是赶紧回家给你老妈子洗干净屁股准备坐牢吧!真是可怜,自己妈把自己爸给杀了,这么多年喝着你爸的尸水,恶心不恶心?”

  “我草你娘!”李晓青被激怒了,要冲过去跟顺嫂干架,幸好被霞姑抱住,桂英也跑去拉着。

  红果不想对女人动手,她警告道:“顺嫂,你再乱说话,可别怪我把你的丑事给抖出来。”

  顺嫂愣住了,除了下井偷了假玉石,她也不知道李红果还知道她什么丑事,老吉天天跟李家人来往密切,也不知道那杀千刀的会不会口无遮拦乱说话。

  红果确实知道顺嫂和老吉不干不净的,安顺夜班不在家的时候,好几次她都从窗户上看见老吉半夜从顺嫂屋里出来。

  顺嫂借着咳嗽不敢吱声了。

  桂奶奶小声劝道:“不要吵么,几十年邻居没必要这样的。恶语伤人六月寒啊!”

  李晓青头发乱了,她把橡皮筋取下来重新把半长头发扎上,“恶人自有天收。”

  顺嫂嘟嘟囔囔回了几句,直到李晓青被拉回家,她才往屋里骂自家孩子:“就知道吃吃吃,还不赶紧做作业!”

  李晓青没吃晚饭,在奶奶房间里跟老太太不知道聊些什么。

  餐桌上只有红果和宗炎,其他人已经吃过了。红果吃着土豆泥,宗炎问霞姑卖早餐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霞姑难为道:“我算了下,要三轮车炉头碗锅桌椅什么的,关键那个三轮车贵,加起来少说也要三四百块,我哪来这个钱,这我一个人搞不来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宗炎下巴往红果这边歪了歪,道:“她有钱,找她投资。”

  这是把她架到火上烤呢,工资才到手还没握暖,万一被她奶奶知道这笔钱的存在,那又是一场闹的。

  霞姑见红果只低头不说话,她知道红果没钱,忙说道:“小姑娘哪有钱……我还是要想法子找个工作。”

  宗炎没再说什么,吃完饭上楼去了。

  李晓青在奶奶屋里呆了个把小时,走的时候眼睛通红的,只说她明天请了假,一早就过来。

  红果把睡着的元宝抱进奶奶房间里,奶奶这屋大,靠墙一张老式架子床,屋里飘荡着淡淡的水烟味儿。

  她奶奶坐在床边的竹椅上,半闭着眼重重叹了口气,小声问:“上去了?”

  她问的是宗炎。

  “嗯。”红果给元宝盖了床薄被子,回身见奶奶眉头紧锁嘴唇干涸,整个人看上去比原先更苍老了,她犹豫着要怎么宽慰老太太。

  奶奶咳嗽了几声,起来咳痰,咳完痰,奶奶把痰盂放回桌子底下。

  “想说什么?”

  红果实在也不擅长安慰人,“我会想办法去找律师。”

  奶奶也没看红果,只长叹一声:“奶奶是烂命一条,别为我浪费钱。”

  这相当于间接承认了杀夫的事实。

  放弃幻想准备战斗吧。红果脑子里闪过一句不知道从哪儿见过的标语,她说:“宗炎在省城有认识的律师。”

  “你跟他怎么说的?”

  “没说什么。”有些话红果不知道该怎么直接挑明了跟奶奶聊。

  “行了,知道了。”奶奶摸索着站起身,她走到五斗橱前摸出钥匙开了锁,从最顶上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红色塑料袋,“这两本存折你拿着,还有差不多2万,这都是你的钱。你要好好照顾弟弟,别让他长歪了。这房子……还是卖了吧。”

  她担心明天警察来挖了井,她就回不来了。

  红果有些意外,她以为奶奶会把存折给姑姑,她也没虚伪地谦让,接过存折攥在手里。

  奶奶见孙女收的那么利索,又忍不住讽刺道:“早想拿回去了吧?”

  红果嘟囔回嘴:“本来就是我的。”

  “呵!自己攥好了,别给男人骗了去!”说着奶奶指了指楼上。

  “他才不稀罕!”

  “啧啧啧!你可别没脑子!”奶奶伸手就往她身上打。

  红果机灵地躲闪开,“知道了。我会攥紧的。”

  奶奶回身放蚊帐,又嘀嘀咕咕说了一声:“真要给我请律师,你让他出钱,你奶奶不也是他奶奶么。”

  老太太是哪怕进监狱也还不忘精打算盘,红果是不愿吃亏但也不白占别人便宜的人,她没反驳奶奶,如果奶奶真出了事,到时候家里的事都是她说了算,现在反驳也没有意义。

  翌日上午警察带人来下井,霞姑和红果把柴草间的煤球搬到屋前的廊檐下,警察等人抽干井水挖了一天,挖出整整两大堆的泥沙,再后来警察不让她们靠近了,除开堆在外面的泥沙,还找到了什么?她们也无从知道。

  吃了午饭李晓青和霞姑坐在门口剥花生米,柴草间又多了几个人进出,其中一个还穿着白大褂,院子里全天候有闲人围观,有人窃窃私语说里面挖出了什么骨头。

  李晓青紧张的坐不住了,她轻声问:“什么骨头?”

  霞姑安慰道:“别听他们瞎传,姑父不是去木得了吗?没事的。”

  李晓青又问:“他们把石头都敲了?”

  “什么石头?”霞姑没听懂。

  红果一直关注着柴草间的动静,挖出骨头是必然的,她只是好奇以现在的科技手段,怎么证明那就是她爷爷呢?

  李晓青还不罢休,她又问红果:“他们在敲石头?”

  红果摇头:“没听见敲石头,井底都是沙子没有石头。”

  正说着,红果看见桂也师父陈明启挤进来了,看来他老板没买到房,还是不死心。陈明启在外围站了老半天,才跑来跟红果说:“都这样了,房子还舍不得卖?这井里不会真有什么事吧?”

  红果不想得罪他,只笑笑不说话,霞姑忙招呼他进来喝茶。

  在旁围观的老吉看见陈明启来了,他也挤进来,两个买家代表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反而意外和谐,都不用红果拿话搪塞,他们自己互相抵消了。

  老吉比陈明启还爱探听别家的闲事,他可能是从顺嫂口中得来的消息,他给红果支招,“我听说安红手里还有一只你爷爷当初送给她的镯子,她既然没跟你爷爷在一起,你们应该去要回来。要不回来,她也会知难而退,早点滚回木得去,免得在这儿碍眼还给你们惹麻烦。”

  红果虚虚应了一声,她没心思跟人聊这些事。

  到了晚上,警察和干活的人都撤了,红果一家忧心忡忡,值得宽慰的是,宗炎打电话问了律师,刑事案件如果当年未立案,会有最长二十年的追诉期,过了这个时间,哪怕警察真有证据也没办法追诉,但也有例外的,律师那边说要针对具体案件具体分析。

  李晓青第一次听说追诉期限的事,当即心里宽松了一些,忙跑去巷口的饭店买了只烧鸡和一壶好酒回来犒劳宗炎。

  之后几天警察也没再过来,柴草间还是处于封锁状态,姑父托了关系去打听,说是里面挖出了一具骸骨,经县里的法医验证是只猴子。

  听到这个消息,全家上下终于松了口气。

  难怪那只手骨看着那么细长,不像正常人类。

  但这事并没完,警察在井里找到了一只腐败的布鞋。那只布鞋的胶底上印有“文锦”字样,是六十年代文锦中学统一给在校老师订制的,而李儒年当年在文锦中学执教,警察怀疑那只鞋是李儒年的。

  果然,警察拿着照片上门了,红果奶奶只说当年李儒年是丢了一只鞋子,找了好久没找到,可能是被老鼠还是小孩给扔到井里的。

  从逻辑上也说得过去,最关键的是,警察在街坊邻居里走访调查时,桂奶奶仍然清楚记得李儒年失踪那天的事情,她亲眼目睹红果奶奶先出的门,尔后不久又见李儒年提着一个军绿色的行李袋出门了。

  这跟红果奶奶的说辞恰好能对上,这事就这样初步结案。

  红果都糊涂了,如果奶奶没杀爷爷,那奶奶害怕什么?以至于生怕突然被警察抓走,提前把存折还给她。还有姑姑的态度也不对,姑姑肯定是知情者,不然她不会那么担心。

  想起挖井当天姑姑担心地问,是不是敲石头了,只有井壁是石头,难道爷爷藏在井壁后面了?井壁后就是她家房子的地基,之前奶奶和姑姑不肯卖房,姑姑还曾经说怕杜老板买房后会大肆挖地基翻新装修,爷爷在屋子地基底下?

  …………

  恰逢是周末,桂也借来了斗车帮忙把柴草间里堆的砂石给推到外面去填路基,斗车装满砂石非常沉,桂也和红果一人一边推着斗车走了十几趟才算把活儿干完。

  进了封家大院,桂也把搭在院门口阶梯上的木板收起来抱回家。红果推着斗车走在前面,西跨院又传来吵嚷声,听声音还是她姑姑和顺嫂在战斗。

  原来是安红回安顺家吃午饭,被李晓青撞见了,李晓青因为安红归国后给李家惹来一连串的麻烦事,心里正恼火着,她便在安家门口骂起来,顺嫂快速迎战,两人战斗力相仿,把上次骂过的话又翻出来骂了一遍。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安红在场,李晓青把安红当年如何勾引她爸,现在回来又如何诬陷的事加在一起骂!

  安红在屋里没出来,李晓青旁边站着霞姑,现在又多了一个红果,李家人强马壮,顺嫂还想强装气势,结果一看红果奶奶也从屋里出来了,她这人长期跟红果奶奶不对付,但无论是吵架还是暗斗,从没捞到好处,她看见老太太就有点下意识的怂。

  红果奶奶把手上的鸡毛掸子插在门口,走前来,大声道:“把安红叫出来!”

  顺嫂张了张嘴迟疑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走出来了。

  那妇人打扮时髦,电着小卷发,身穿卡其色裙子,脚下是同色系的尖皮鞋,跟她一起出来的,还有清幽的香味,也不知道她喷的是什么牌子的香水,味道很是迷人。

  安红长得不算特别好看,下巴稍微有些后缩,但整个人看上去是精致又有气质,她在木得养尊处优应该过得挺好。

  而红果奶奶这几年儿媳儿子相继去世,她要照顾小孙子,又要为家里大大小小的事烦心,日夜操劳,明显比同龄老太太还要苍老,跟正值盛年的安红更是没法比。

  两个昔日的情敌相见,从视觉上看红果奶奶明显矮了一截,她看着安红潜藏着的得意神色,不免笑道:“看着大好年华的闺女跟我这样的老太婆抢男人,难怪你爹妈死的早啊!”

  呼!安红被戳破了脸,血色瞬间上涌,憋的半响也说不出话来。

  红果奶奶嘴巴刀的很!

  奶奶从兜里摸出一封信,“你说李儒年没去找你,你也嫁给了别人,当年你拿了我李家祖传的镯子,是不是该还给我们。”

  这是老吉给支的招,没想到奶奶真用上了。

  红果把斗车推到柴草间门口,她就站在边上,旁边就放着铁锹,万一打起来了,她能马上加入战局。

  这点她跟宗炎一样,嘴上帮不了忙,但打架她可以自己上。

  安红并不承认:“谁说我拿了你家镯子。”

  奶奶从信封里拿出信纸,扬了扬道:“你自个说的。我这里有你当年写给李儒年的信,你谢谢他送你祖传的镯子,还说了很多肉麻不要脸的话,要我念给大家听吗?”

  顺嫂嘟囔道:“送出去的东西怎么还能要回来!”

  安顺刚才跟着安红出来了,他拉了拉自己婆娘,姑姑没承认的事,让她不要乱说话。

  可惜他姑姑可没他那么倔强,她盯着红果奶奶手上的信封,点了点头,笑道:“是啊,送出去的东西怎么还能往回要呢。”

  “我打听过,李儒年没跟我离婚,他送的东西没经过我同意,送了也是白送。”老太太很会作势吓唬人,“我女婿在省城有认识的大律师,你要是不还,我们就打官司,短时间内你也别想回木得了。”

  安红倒也挺拎得清,“镯子早没了,折现吧,你要多少钱?”

  “不贵,两千。”

  顺嫂一听,这是狮子开大口,“你这是抢钱!”

  安顺忍不住搭腔道:“这院子谁家能有这么值钱的镯子。”

  李晓青也没想到自己老妈要价那么恨,她家的镯子她见过,并不是多值钱的货,但她还是理直气壮地白了他们一眼,嘲讽道:“那是你们自己没见识。一只好镯子两千块算什么高价!说了也不怕你们眼红,之前你们想从我家井里挖走的那块石头,随随便便就卖了两三万。”

  一听那石头卖了那么高的价钱,顺嫂恨得咬牙切齿,当初就是下手慢了,她提高声量给自己壮胆:“哎!李晓青你可别血口喷人!我们什么时候想从你家井里挖石头了?”越是心虚,越是跳的高。

  “别怂啊,敢做要敢当!”

  顺嫂正要无理搅三分,刚好瞥见二楼宗炎的门开了,她想起当初他们下井偷玉一出柴草间门就碰见了宗炎下班回家,也不知对方知道多少,但她气势瞬间蔫了。

  安红见状忙摆了摆手冷笑了一声:“可不就是要狠狠敲一竹杠么,我明天取了钱给你。但你得给我立一字据,别以后还想着法子再来一杠,没完没了我可遭不住。”

  红果奶奶笑了笑,这个结果有些出乎意料,她还挺满意,当下约定时间。

  安红准时把钱送来了,她还拿来一架摄像机,写了收据要求红果奶奶对着镜头把收据念一遍:“李儒年妻子崔玉,李儒年女儿李晓青,李儒年儿子李晓光已去世,无其他继承人,安红以人民币2000元购下李家玉镯一只,钱货两讫。”

  红果奶奶起先不愿意念,写了收据为什么还要念一遍,安红说木得都这样,录像了才保险,她也怕李家后人以后再找她麻烦。

  最后没办法,红果奶奶只好戴上老花眼镜,不甚自在地对着镜头念了一遍收据。

  几天之后安红离开玉衡回木得了。

  一家人都以为这段风波就这么过去了,谁都没想过后面还会惹来更麻烦的事。但那都是后话了。

  …………

  红果支了五百元给霞姑,让霞姑去买小吃摊需要的一应物品。

  霞姑扭扭捏捏的不肯收,她怕亏钱了还不起,红果说亏了不用她还她也不愿意。

  红果只好退一步跟她合伙,她出钱霞姑出力,霞姑还是犹豫不决,她怕把红果的钱亏了,对不住她。

  红果没脾气了,欲把钱拿走,霞姑才妥协了拿钱去置办东西。

  老吉这边因为之前红果答应把房子卖给杜老板,他又来催了好几次,红果始终坚持要跟杜老板当面谈,老吉推托说杜老板出远门了不在家,已经全权委托他来办理房屋交易,双方就这样僵持着,都不愿意让步。

  而杜老板确实像失踪了似的,好久都没再露面,宗炎托关系约了之前曾经造访过杜老板家的黄麻子在邮政所外见面,他叫红果也一起去。

  黄麻子人如其名,脸上有好几处的麻麻点点,戴着副褐色眼镜看上去还挺像老派的知识分子,他盯着眼前的人问:“是你们要订报纸?”

  宗炎指了指红果说:“她家想订《电视周报》。”

  面对突如其来的业务黄麻子满口答应,“找别人可能订不了,你找我就对了,等会儿我带你们去柜台缴费,还有十分钟才上班。”他掏出一盒翡翠牌香烟,抖出一根递给宗炎。

  宗炎礼貌地接过香烟,泰然自若地套近乎:“黄叔是不是来过我们院子?看着有点眼熟。”

  “你们住哪儿?”

  “封家大院。”

  “哦,我常去。”说完黄麻子拿出打火机点烟,宗炎凑过头去,吸了一口点燃了香烟,黄麻子再点上自己的,似乎没有下文了。

  红果机灵地续上话题,道:“我好像看您去过杜老板那院子。”

  “对,杜老板在我这儿买邮票,新票老票他都要。”

  “杜老板集邮?”

  “他收藏了很多邮票。”

  宗炎说:“没见过杜老板,他不常在家吧。”

  “这我不清楚,我一个月去一两趟给杜老板送邮票,有时候还顺便帮他跑跑政府关系,玉衡镇乃至文锦县没有我不熟悉的。你们以后有什么难事也可以找我。”黄麻子夸夸其谈起来,他吐了口烟,叹道:“不过这杜老板挺怪的。”

  “怎么怪?”宗炎吐了口烟,不动声色地问。

  “他约好的时间不能早一点但可以晚一点。早一点去到他家,他是不开门的。”

  “会不会是他不在家?”

  “他在家。有次我刚好顺道么,就提前半个小时到了封家大院,敲门没有人应,我以为他不在家,我就等在门口,结果一直等到约定时间,都没见人回来。我正要走,嘿,门开了,好家伙,原来他一直在家里。”

  这么奇怪。

  宗炎踩着地上的落叶,笑道:“你去之前可以先打电话跟杜老板确认好时间。”

  “不用提前电话,打电话他也未必会接,每次都是这次见面就约好下次几点来,都是傍晚的时间,像现在天黑的早,就六点多去,等夏天天黑得晚,那要八点多。”

  宗炎和红果互相看了眼,杜老板白天在家里忙什么不能见人?

  “您下次什么时候来我们院里?”

  黄麻子斜眼盯着宗炎,似乎在琢磨他话里的意思,宗炎解释道:“您下次过来给我也带一套新出的邮票。”

  “这没问题,你以后要买邮票都可以找我。今年还有最后一套新票,明天到。”黄麻子满口答应,“我跟杜老板约了周四给他送,你周四傍晚六点半左右在家吧?”

  “在家,我们住西跨院,你来了先找我。”

  黄麻子满口答应下来。

  依据黄麻子提供的消息分析,杜老板这两天应该会回来,红果作为一个负责任的打工人,只要盯梢任务轮到她手上,她就把两边院子盯得死死的,连午饭都是端到楼上吃的。

  只是杜老板并没有如期回来。

  黄麻子来送邮票那天,他们没有按照计划找借口跟黄麻子一起去找杜老板,因为明知道杜老板不在家,除了会打草惊蛇外没有其他意义。

  只是令人惊讶的事还是发生了。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一般傍晚后需要用望眼镜监视时,二楼东边窗户都会关上,红果拿着望眼镜通过窗户上的蜂窝小孔往外看,只见黄麻子站在东跨院的月洞门前敲门等了好一会儿,忽然,东跨院正房的灯亮了。

  红果轻声惊叹:“杜老板在家!”

  在浴室洗手的宗炎快步走过来,他站在她身后,外面天色已黑,不用望眼镜也只能看个大概。

  没多久,只见东跨院的月洞门被打开,黄麻子没进去,他把手里的东西给了开门人。

  宗炎眯着眼眼神炯炯的看着外面,他问道:“是杜老板吗?”

  开门的人站在阴影里,红果道:“看不清,好像是有胡子,应该是他。我们下去吗?”

  她回转身抬头看他,宗炎立在她身后盯着窗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一动没动。

  “你盯着,我下去。”红果怕错过机会,她把望眼镜塞给宗炎,先快步跑了出去,外面楼梯拐角往下背光处漆黑一片,她不得不放慢了脚步,等跨过月洞门来到正院的时候,发现黄麻子刚好走到院子口上。

  黄麻子看见她,忙笑问:“去哪儿呀?那么急。”

  红果笑问:“杜老板在家吗?

  “在家呢,你找他?”

  红果笑了笑道:“我找他借个东西。”

  “在家的。”黄麻子看了看手表,急着走,“我得赶紧回家做饭了,你们下次要邮票打我办公室电话。”

  看着黄麻子走远,红果抬头看向她家二楼窗户,窗户里虽然亮着灯,却看不见窗户内的人影,但她知道宗炎在盯着,如果他要阻止,早就开窗户提醒了,所以她还是选择去敲门。

  东跨院的月洞门是新装的,用的却是旧木材料,看来杜老板对拿下整个封家大院很有信心,所以才随便用旧材料做了一扇以后可能要拆除的院门。

  敲门声空荡荡的,透过门缝往里看,院内一片乌黑,除了外面照进去的灯光外,里面堂屋的灯好像已经关了。

  红果抬头看看空空如也的上空,这个年代还没监控,杜老板是怎么知道屋外的人不是他要见的呢?

  又敲了几声,依然无人应答,但……她闻到了烟香味儿。

  扭头四顾,东屋窗户亮着光,屋内的曾玉春手上夹着一根香烟,就站在窗户边冷眼瞧着她。曾玉春突然冲她咧嘴笑了笑,灯光下脸色苍白而渗人。

  红果静静看着她,两人都没说话。

  屋里似乎有人喊吃饭了,曾玉春匆忙把烟掐掉,动作还有些许的慌乱,生怕被家人知道她在抽烟,给吊诡的气氛带回了一丝滑稽的生活气息。

  “杜老板不在家。”

  红果循声看去,只见老吉站在正屋门口,手里拎着个热水瓶,应该是准备去厨房打水。

  “他在。”红果声音不大,但语气坚定,她朝老吉走了几步,希望老吉能帮忙敲开门。

  老吉“啧”了一声,把热水瓶放石凳上,走前来说道:“你怎么就不信我呢!杜老板真不在家。”

  “我看见他了。”

  老吉顿了顿,并不相信:“这不可能,他回来肯定找我的。”

  “他刚才还开门给黄麻子。”

  “我怎么不知道。”老吉愣住了,他越过红果走到月洞门前,随后“嘭嘭嘭”敲门,边敲边喊:“杜老板!是我老吉啊!杜老板!杜老板!”

  声音很大,但里面依然没有动静。老吉有点尴尬,就像失宠的老太监站在殿前,皇帝不见他也无可奈何啊。

  月洞门旁种了一棵月桂树,跟老吉差不多高,红果盯着前方顿住脚步,这身高体型怎么跟刚才给黄麻子开门的人那么像……

  她想起之前进娟子房间,看见书桌上那厚厚一大摞的集邮本……还有,她和宗炎从没见过杜老板进出东跨院……

  天马行空的想法噌噌噌开始往外蹦,老吉跟她说了句什么,她也没听清,红果想回去找宗炎探讨探讨,回头却见宗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楼朝这边走过来了。

  “我有事跟你说。”她的新想法急切跟老板汇报。

  心里急切,但红果表现的很淡定,她是那种越到关键时刻越冷静的人,宗炎只轻声回道:“等会儿。”

  对于杜老板不开门的事,宗炎早有预料,他走前去对老吉说:“我也想见杜老板一面,麻烦吉叔帮忙传个话。”

  老吉诧异,这一个个怎么了,他问:“怎么你也要见杜老板?”

  “滇东宗家的后人想跟杜老板见一见。”

  老吉没听明白:“什么东家?”

  “滇东宗家。我们两家是故交。”

  “你家跟杜老板家是故交?”老吉盯着宗炎,有点不太相信,“我没听他说过呀。你是找他叙旧?”

  “当年我家让他家帮忙托运的物件,我想问问他去哪儿了。”

  老吉笑吟吟的脸色微微一沉,他神色玩味地看看宗炎,又看看红果,嘴上嘀咕着重复道:“你家让他家托运的物件?

  宗炎完全不回避老吉的目光,他神态自若地笑道:“对。老物件。”

  “你确定杜老板就是你要找的人?”

  “我确定。”

  红果看着他们,琢磨着宗炎这话里的意思,他向来做事谨慎,如今就这么直接跟老吉说实话,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和她有同样的猜想——老吉就是杜老板本人。

  那刚才还在东跨院的杜老板怎么一转眼就出现在老吉家门口呢?

  她回身细看老吉家房子,正屋三间,两边是东西耳房,毗邻东跨院的东耳房与院墙之间还有大概半米左右的空隙,地上是不可能打通的,那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地下有通道。

  正当红果想着要进屋看看,只听老吉说道:“这说得没头没脑的,我也不好跟杜老板传话,你最好详细跟我说说。”

  宗炎点头应着:“我们屋里聊?”

  老吉迟疑了。

  在旁边乖巧地趴着的大黄狗突然窜起来,尾巴疯狂摇着往外跑,是曾富平下班回来了。

  院子里人多眼杂,老吉只好邀请宗炎进屋,红果也跟着进去。

  老吉还没搞清楚他俩是一伙的,见状忙想拦下她:“红果!红果!那个宗老师他有事跟我聊,这边杜老板有消息了我通知你,好吧?”

  红果匆忙找了个借口:“我等娟子。”

  “娟子九点才下班。”

  “……”

  走在前面的宗炎也没回过头来搭救她,在这关键时刻,关乎事成后的业绩提成,红果不能就此退宿,她微微扬了扬脑袋,直接说:“我知道他要跟你说什么。”

  老吉愣了一下,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只好讪讪笑道:“那你们先屋里坐,我去装开水给你们泡茶。”

  说完他拎着热水瓶去厨房灌开水。

  宗炎进屋后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一厅两室,客厅正中放着一张四方桌,桌上两只大花瓶里插着塑料梅花,两瓶梅花中间的墙上贴着巨幅的毛□□,石灰墙面有些地方已经剥落露出里面的青砖,客厅没有沙发,只摆了四五张木椅子,餐桌上放着中午吃剩的一盘咸鱼干和半碟花生米。

  红果熟悉老吉家的格局,她不慌不忙地走向东边的屋子,伸手拉开屋内的电灯。

  这是老吉的卧室,一样的水泥地面,家具不多,一张木桌上凌乱地放着杂物,杂物堆里有一架电话座机,木桌左边是一张破旧的双人床,右边东墙是一个巨大的梨花木衣柜,衣柜没有柜脚紧挨着地面摆放。

  衣柜里可能有暗门,宗炎站她后面也往里打量着,听见外面声响,红果忙伸手关掉了房间的电灯,随即从容走到餐桌旁拉开一把椅子坐下了。

  老吉提了热水进来要泡茶,宗炎说不用泡茶,他还有急事要出去。

  老吉一身宽松的衣服,双脚穿着袜子却是趿拉着拖鞋,想必他从东跨院回来就听到她在外面的敲门声,这是匆匆忙忙换的衣服鞋子。红果更坚定了内心的推测,老吉就是杜老板。

  在宗炎对面坐下,老吉热心肠地直接摊开话题问宗炎家是什么时候让杜老板托运货物的。

  宗炎:“1942年。”

  “哪一年?”老吉诧异地张大嘴,满脸的不可置信地道:“1942年杜老板还没出生呢怎么给你家托运货物?是不是搞错了?”

  宗炎反问:“吉叔哪一年出生的?”

  “我1944年出生的,属猴。”今年46岁了。

  “那杜老板呢?”

  “这……我也不清楚。”老吉可能醒悟过来他刚才的话语里有漏洞,他脑袋瓜子转的很快,挠了挠头说:“你的意思是,你们宗家的货委托给杜老板的家族去托运,这四五十年都没消息?”

  “是这个意思。”

  “什么货?”

  “石头。”“玉原石?1942年?”老吉点着头似乎明白了什么,“有多少?”

  “120块。”

  老吉盯着宗炎,又瞥了眼红果,眼神飘忽似在思索着什么,如果他刚才还有点懵那么现在他起码至少心里有点谱了,如果他是封举人的后代他不可能完全不知道1942年从封家大院消失的120块玉原石的事情。

  “你手里有什么凭证吗?”老吉问。

  “有委托信函。”

  “镖书?”

  红果心中暗自感叹老吉叔果然懂的比她多。她就不知道还有镖书的事,宗炎没跟她提起过。

  宗炎没正面回答,只道:“我想杜老板也未必知道那批货现在究竟在哪儿,我只是想找他要一份东西。”

  “什么东西?”

  “这个东西我这儿有一半,他那边应该也有一半。你跟他说了,他会知道。”

  “他也未必会知道。”老吉抖着脚手指头轻轻敲着桌面,又道:“你说你是哪里的?”

  “滇东。”

  “祖籍滇东?姓宗?”老吉又反复问了一遍,尔后再次把话绕回来,“你究竟找杜老板要什么东西?”

  老吉看样子有点兜不住要跳反了。

  红果知道宗炎找杜老板要的东西应该是破军号藏宝图的另外一半,看来老吉并不想就这么把东西物归原主,她看向宗炎,只见宗炎狡黠一笑:“你不知道?”

  老吉急了,拍了下大腿:“我怎么会知道呢。”

  宗炎不急不缓地说:“那我再重复一遍,这个东西我有一半就放在我房间里,杜老板也有一半。如果杜老板愿意把另外一半拿出来还给我,我不会亏待他。”

  老吉晦暗的神色突然明亮了几分,他终于答应帮忙问杜老板,有消息了就通知宗炎。

  宗炎笑道:“杜老板不开门,你怎么问?”

  “我……我打电话给他。哎哟,猫有猫道狗有狗道我有我的道。”

  “那劳烦吉叔。”

  “你那么晚了还要出门去?”

  “对,要回店里干活。”

  这边聊完,整个聊天过程完全置身事外的红果坐在晦暗的角落,听着他们你来我往的,她全程没有插一句话,两只狐狸过招她像看戏似的,有意思。

  从老吉家出来,看见老曾家门口有人在小声争执着什么,正好曾老太从屋里出来看见了,顿时破口大骂,红果这才知道是李正路来见曾玉宁,被关秀梅拦住了劝他离开,但李正路就是不肯走,他想要个说法。

  曾老太“呸”了他一口:“一个大男人你要什么说法?”

  李正路这人很倔而且脑子一根筋,他这人就像张爱玲笔下的男人,一身都是臭毛病,自大又自卑,他向着屋内嘶吼:“曾玉宁,你出来!曾玉宁!”

  门帘被掀开,曾玉宁没叫出来,出来的是曾富平。

  曾富平披着外衣手上夹着根香烟,“叫什么叫!别叫了!瞎嚷嚷!滚远点!”

  “你们姓曾的欺负人!”

  “欺负你了?要不是我保你,你现在还能有安稳工作?别不知足狼心狗肺!”

  “扫糠的工作谁稀罕?!你这是踩我,不是保我。”

  关秀梅不想两边吵起来,她拉住曾富平让他别多说了,又苦口婆心地劝李正路:“你先回去好吗?不要在这里吵,让人看笑话。”

  “阿姨。我什么都没有了!如果玉宁也不要我,我什么都没了!”李正路消瘦的脸上,双眼通红,这段日子他太难熬了,周围的人都在看他笑话,工作陷入低谷不说,家人更是不理解,连说好要跟他统一战线的爱人也抛弃了他。

  关秀梅叹了口气,继续劝他离开,一旁没停止过谩骂的曾奶奶语气可就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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