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城里的男生好帅啊_一见秦朗误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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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城里的男生好帅啊

  农村的年往往从冬月就开始酝酿,杀年猪熏腊肉灌香肠,买瓜子糖果,给小孩置新衣,洒扫尘除,贴门神对联,一家上下齐齐出动,忙得好不热闹。欢乐的气氛在除夕的鞭炮声中达到高潮,此后正月初一上庙祈福,正月初二给丈母娘家拜年,正月初三四五六亲戚之间相互串串门子,正月初七“人过年”各自在家吃一顿好的,这样年就算过完了。村里人陆陆续续开始扛着锄头下地干活,犁地耙田,为水稻、玉米和红苕的播种做准备。

  转眼已是正月十二,爸妈都去修整家里的水田了,把我留下看家。走之前妈妈叮嘱我给鸡喂食,看着它们不要到隔壁赵婆家菜地里去,免得她又来吵闹。我一一答应下来,等他俩走后,我把《寒假生活》拿出来检查了一遍,又对照着放假前老师布置的作业,一条一条看过去:这学期学的每个汉字抄一行,5篇日记,100道算术题……嗯,都做完了,我吁了口气,马上开学了不做完可是要被打手板的。

  不过我的成绩一直是班里最好的,从来没有被打过手板,每个章节都坚持课前预习一遍,课中学习一遍,课后复习一遍,作业也按时按量完成,从来没有让老师操过心。

  说起来这都要感谢我的妈妈,虽然地里的活很多,但是她从不让我跟着下地,只让我打打猪草,煮煮猪食鸡食,扫地煮饭,把家里照看好,他们回家有一口热面吃。其他时间就让我好好学习,把功课做好,虽然爸爸是半个文盲,小学毕业就回家种地了,妈妈可是正经的初中毕业生,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还考上了附近镇上的高中,因为遗传了妈妈的聪明,我自己也用功,所以成绩一直是班上第一名,每学期都捧回一张奖状让妈妈高兴地贴在墙上。

  妈妈是老来女,外婆在她八岁时就过世了,外公一人抚养她长大,妈妈初中毕业时大舅已经分家另过,大姨小姨也已出嫁,主要的生活来源就是大舅给的一点钱和外公自己种的一点庄稼,想要再供妈妈读高中已是不可能。妈妈也懂事,初中毕业后就回家扛着锄头和外公一起种地,后来经媒人介绍认识了爸爸,爸爸家也不宽裕,但好在家就在镇边上,图一个赶集方便,爸爸虽然话不多但是人高马大能干活,就这样,妈妈在二十岁嫁给了爸爸。

  因为是老来女,妈妈自小身体就弱,长得瘦瘦小小的,生我的时候因为并发贫血而产后出血,农村卫生院的医疗条件不好,虽然命捡回来了可是却因为感染而留下病根,再也不能要小孩。我生下来的时候全身沾满了血,双眼紧闭,脸色菜紫,全身冰凉,好久都没有声气,大夫一边忙着给妈妈止血,一边让助产士给我清理口腔,拍背,弹脚底板,好容易我才哇一声哭了出来,妈妈这才放心地晕了过去。

  爸爸也是家里的老幺儿,阿公阿婆一直想要个孙子传宗接代,所以准备的名字一水儿都是福平、正鸿、立业之类的男孩名,妈妈缓过来后给我取了个名字叫小暖,向小暖,她说我生下来的时候一身冰凉,但是她会给我遮风挡雨,让我吃饱穿暖,一世安安稳稳,不再像她一样受苦。

  妈妈不能再生养了阿公阿婆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小姑带着儿子回来探亲他们又哄又抱,但是对我这个亲孙女就很冷淡,小时候爸妈下地干活把我交给他们照看,他们也不管我,让我一个人在地上爬来爬出,妈妈每每回家看我一身一脸的土又免不了怄一回气。

  检查完所有的作业后我从书包里拿出一本《繁星·春水》抄了起来,这是我从同学那里借来的,开学后就要还给她,所以得抓紧时间抄完,回头再细细看。

  “墙角的花!

  你孤芳自赏时,

  天地便小了。”

  我一边抄一边默读着,虽然不懂诗句的含义,但是它让我想起了家里墙根下长出的一朵蒲公英,艳黄的花蕊在斑驳的墙壁前摇曳,分外好看。后来花谢了长出了绒球,风一吹种子们便擎着小伞飞走了。所以墙角的花天地也未必小,她的孩子会替她飞向远方。

  发了一阵呆,一看钟四点多了,赶紧把书本凳子收回家,背上背篼出门打猪草。这几天一直细雨蒙蒙,路上很湿滑,我一边往房后的山上爬一边寻觅着山坡上的绿色,看到有猪能吃的野草小菜便扬起镰刀一把割下甩进背篼里。若要问我哪些草是猪能吃的,我也说不上来它们的名字,可是妈妈教过我,野生的菜秧,或者看起来有水分,没有尖刺绒毛,茎秆柔软的绿叶草都是可以的,我也就凭着直觉左揪右割,往往煮出来的猪食猪仔还挺爱吃,哼哼唧唧一会儿就只剩一堆草梗残渣。

  不知不觉背篼已经满了,我也走到了山的另一边,这座山叫大门山,妈妈说是因为这座山隔在向家村和合丰镇之间,就像向家村的一扇大门一样。我把背篼卸在一块稍为平整的大石头上,摘下草帽,直了直腰歇一口气。虽然刚过完年,可是立春已过,细雨中已经能感受到萌动的春意,我的脸上也薄薄地蒙了一层汗,几缕小碎发贴上了脑门和两鬓。

  这个位置可以俯瞰整个合丰镇,镇子沿318国道而建,道路狭窄,仅容两辆小车通过,每逢农历二五八当集,街道被小贩和四里八乡赶集的乡亲堵得水泄不通,路过的车辆难免滴滴嘟嘟叫个不停,在我还不会记农历日子的时候就靠听这些鸣笛声来判断当集的日子了。下雨天黑的早,沿街已经有灯光亮了起来,街边的房子都是砖砌的小楼房,地面抹了水泥或者贴了瓷砖,干干爽爽的,不像我家的土胚房,地面常常返潮,妈妈身子弱一受潮就会腿疼。我心里默默想着,要是家里也能住上砖房就好了,可是又一想,住砖房的话我这满脚的泥一踩进去不就脏了,鸡和猪又关在哪里呢?想着想着我不禁笑出了声来。

  “小妹妹你在笑什么呀?”一个声音从我右边传来,我一惊,条件反射往左边一闪,脚下一滑一屁股梭下去,旁边的人也惊呼一声赶紧过来拉我,我翻个身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一边嘟囔着:“哪个嘛,这下好了,裤子搞脏了回家又要摸冷水洗衣服了”,转过身,这才发现是个不认识的男生,比我高了两个个头,白净的脸庞轮廓分明,浓浓的眉毛下有一双深黑的眼睛,鼻子挺拔,唇形优美,头发不像班上的男生那样朝天冲的板寸,而是略长一些向前遮住了一部分额头,身上穿着一件好看的红灰相间的外套,材质硬硬的略带反光,一条同材质的黑色裤子,脚下是一双灰黑色的鞋子,鞋面有小小的孔洞,鞋底有像轮胎一样的齿,上面已经沾满了泥。我的脑海里登时蹦出了五个字“城里的孩子”,他走近一步,打算查看一下我的状况,我赶紧后退两步,悄悄把手背在身后搓掉上面的泥,顺手摸了一下屁股,果然也满是泥了,低头看到自己身上套的妈妈的灰布上衣和裤子,还有脚下打了补丁的雨靴,登时觉得自己像一只丑小鸭站在一只白天鹅面前,十二岁刚开始萌动的少女心让我窘的满脸发烫,低着头不说一句话。

  男生看我怕生,也就不上前了,站在原地关切地问:“小妹妹对不起,我不该突然说话吓到你的,摔疼了没,我带你去镇上看看医生吧。”他说的是普通话,看来不是本省人了。农村人皮实,下雨天经常摔得狗啃泥,摔屁股算是轻的了,根本不算什么事,我想回他一句没事,可是只在语文课上读课文念生字的时候说过普通话,平时都是说的本地方言的,这两个字硬是在我嘴里嗫嚅了半天才说出来,用的还是背课文的字正腔圆的调子,这下我更窘了。

  男生听我说没事登时松了口气,他似乎也看出了我的窘迫,赶紧说:“小妹妹莫不好意思,虽然我外公住在这当儿,但是你看我的方言也说得很烂的嘛。”他这一段方言普通话把我逗乐了,抬起头来瞥了他一眼,看他一脸无奈的样子,我顿时也放松了下来。往下一看镇上的灯光更亮了,我惊呼一声,该回家了,爸妈回来面还没煮好又该说我了。

  我戴上草帽,三两步跨向背篼,弯下腿,两只手穿进绳子,屁股一顶打算站起来,可谁知猪草淋了雨更重了,加上屁股吃痛,背篼又重重的墩在了石头上。我转头看向男生,他正一脸错愕地看着我,这些城里长大的孩子肯定是没有干过这些活的,见着新鲜也难免,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像背书一样噼里啪啦对他说:“小哥哥,能麻烦你帮我稍微提一下背篼吗?这样我借把力就能起来啦。”他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背篼指的我背上这个大筐,赶紧走过来,“小妹妹你刚摔了,不能再背这么重的东西,我来帮你背吧。”我笑了一声:“小哥哥你不知道,这背篼里看着都是草但是可重啦,我从小背到大已经习惯了,刚刚坐在泥地上所以并不是很痛,算啦这背篼抓起来也咯手,我还是自己起来吧。”说着我又一个使劲准备起来,却发现背篼被男生按住了,我疑惑地转头看他,却撞进了一双黑黑亮亮的眼睛里,里面映着一个被一个大背篼压着的小小的我,我们离得很近,他的呼吸轻轻地吹到我的脸上,干净而清爽,我的脸又不争气地发烫了。

  男生顿了顿说:“第一:我比你大,哥哥理应照顾妹妹,第二:我常常跑步打羽毛球,力气也不小,班上男生扳手劲都赢不了我,第三:我刚刚吓到你害你摔了一跤,理应赔偿你。小妹妹乖,让我来吧。”这些话从离我这么近的地方传来,我楞在那里,脑袋里只有一片嗡嗡声。从小到大没有谁对我说过乖这个字,阿公阿婆不待见我自然不会哄我,爸妈忙着农活一回家就累得不行,自然希望我能帮着分担一些,而且从小妈妈就教育我要自立自强,自己的事自己干,六岁的时候就叫外公给我编了个小背篼开始打猪草,这么多年我越长越高背篼也越来越大,它仿佛与我的身体长在了一起,理应由我来背的。

  趁我愣神的功夫男生已经把背篼绳子从我手臂上解了下来,把背篼一转一拽就背上了身,背篼底的泥蹭到了他崭新的外衣上,我有些不好意思。他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没事儿,这衣服好洗,用水一擦就掉了,快给我带路回家吧”,我只得走在前面,一想到屁股上的泥,又赶紧侧着身子闪到了他的旁边。

  下山的路分外湿滑,我看他走路身子挺得笔直像一棵青竹,不禁提醒他:“小哥哥,你可以稍微屈一下腿,拱一下背,这样不容易摔倒而且会感觉背篼轻很多。”他按照我说的试了试,“嗯,果然舒服多了,小妹妹还挺懂力学的嘛。”我挺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什么是力学,不过是背了这么多年的经验罢了。”“哦,背了这么多年,你今年多少岁了?”他问道,不知怎的,我竟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可怜的意味,我挺直背大声说:“我今年12岁,上小学六年级,小哥哥你是城里人吧,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在我们农村小孩子很早就要帮家里干活了,我还算好的,妈妈只让我做家里的活,打猪草喂猪煮饭,我六岁的时候就有了自己的小背篼开始打猪草了。”“难怪你的皮肤白白的,原来是爸妈不舍得让你晒太阳。”小哥哥被我义正辞严的话逗乐了,瞥了我一眼调侃了一句。虽然他说的是事实,但是还是第一次有人夸我皮肤白,我的脸又烫了,气势也小了很多,幸好天灰麻麻的看不清,不然我该窘死了。

  毕竟没有背过这么重的东西走山路,小哥哥看起来也有些吃力,接下来的路他就不怎么说话了,我也心急赶着回家,路上只听到我俩咯哧咯哧的脚步声和略微急促的呼吸声,和不时碰到路边低垂的树枝时雨水洒落的沙沙声。好歹到家了,我帮着他把背篼卸下来,看到他衣服上的泥,转身打算进屋拿块毛巾来擦一擦。小哥哥阻止了我:“小妹妹没事,你先坐着休息会儿,我就回去了。”我看看天已经黑下来了,怕他回去路滑摔着,赶紧说:“小哥哥你等等,我给你拿个手电筒拿把雨伞。”不等他说话,我就跑进了里屋,拿了手电筒和雨伞,又拐进我的小屋从枕头底下拿出了一个布袋子,跑出来一并递给他,小哥哥一只手接过了手电筒,另一只手把外衣的帽子套在头上,只露出一张白净的脸,“你看,雨伞就不用了,我的衣服是防雨的。”又伸手来接我的布袋子,“咦,这是啥?”他扯开绳子,我绞绞手:“这是我过年走亲戚攒下来的糖果,都是我喜欢吃的哦,送给你,谢谢你帮我把猪草背回来。”他递回来:“那多不好意思,我已经是大人了,不吃糖果了,你留着自己吃吧。”我接过来,顺手就塞进了他的衣兜里,“哈哈,过年接长辈的压岁钱时爸妈都会让我先假装推辞一下,小哥哥你就不要客气了,天不早了,你快回家吧,回去你直接沿着山脚的路绕过去就到镇上啦。”

  小哥哥将右手比到眉头上朝我一挥,笑着说了声再见就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回头见我还看着他就说:“小丫头快回屋吧,外面冷。”我面皮一紧低头就跑进了屋里,过了好久才好意思再出来,远处已经看不到他了。

  接下来我如往常一样开始切猪草赶鸡回圈洗菜煮饭,可是分明又和往常不一样了,我干活的时候嘴里不自觉地哼出了歌声。爸妈回来倒没发现我的异样,只是爸爸要上茅厕发现找不到手电筒问了我一句,我撒谎被隔壁赵婆借走了明天就还,可是又心虚了,这个男生我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要是他不还回来我可就惨了。

  我从记事起睡觉就会做梦,可是第二天醒来却记不得梦到了什么,但是这一晚上的梦我却记得分外清楚,即使过了很多年也依然如一幅画般历历在目,一个高高的少年打着手电筒照着路,一步一步离我远去,空气湿湿的,天上的月冷冷的,醒来时枕巾也是凉凉的,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哭,但是我知道从这一天起,童年就永远离我而去了,有另一颗娇嫩的种子则开始破土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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