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3_没可能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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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3

  天空拉了道巨大的口子,只有风戏谑作响,雨星实际微小,绵绵无力。岛屿的阴雨比之城市更让人落寞,站在落地窗前,形同孤岛。

  滨海大道兜风计划,因为并不突然的降雨搁置,南澳小分队三三两两聚集,在老汤的房间炸金花。

  从s市飞往汕头,又在汕头燃烧了两天老年激情,到这里释放一天的旅行热血,今天已经有些萎靡了,秉着不浪费钱的宗旨几个老家伙撑着眼皮,实际已经电量不足了。

  温柏义在十楼围观了会,帮忙买了点老年人吃的瓜子与干果,将老汤电脑中的照片分类整理,打包发送到群里。

  群自然很安静,群友们都在旁边,除了两人——明明在房间做题,秦苒在26楼休息。

  他们商量晚上干嘛,一致认为得出去,不然今天租车的钱就浪费了。

  温柏义离开十楼时,讨论还在热烈继续。他们叫住他,让他这个年轻人拿拿主意,温柏义笑说,你们决定,我做车夫。

  门合上前,数道夸奖涌出。好像是这样的,大家都会夸他,谦逊有礼,一表人才,所有好男人的词汇都会按在他身上,没有人问过他愿不愿意,甚至他都不曾自问过是否愿意,就这么按照父母的教育、环境的教条一路活过来。从小被夸聪明到大,却在应对感情问题时笨拙到可笑。

  回酒店前,秦苒问他,抽烟吗?喝酒吗?

  他一向自诩好先生,否认这两个不佳癖好时甚至涌过自得,秦苒反问,那你伤心难过的时候靠什么排解?

  吃饭。

  发呆。

  两个傻瓜,十余年寒窗苦读,活在标准格子,一旦遇到点不可为外人道的变故,找不到路径纾解。

  秦苒睡了个不安的午觉,一路听风雨拍打窗户,酝酿了两天的雨,真正下起来势头一点都不猛。

  中间妈妈来了个电话,问她说走就走的旅行开心吗?

  她昏昏沉沉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面向墙壁窝成一张弓,晕睡过去,她脑海里反复问询自己“开心吗”,答案竟是肯定的。好奇怪,居然是开心的。

  门被敲响,只有一声。

  秦苒翻了个身,捞起手机,群里除了文件包和图片,没有文字,也没有好友申请。

  趴在枕头上,困顿尤留在惺忪的眼里,不知过了多久,又传来一声轻微的敲门声。

  她闷笑出声来,赤足下地,学那边也轻轻叩门。只一声。

  徐思伦会很多逗人开心的小细节,除了床笫间的别出心裁,突然准备的惊喜,还有这种,戳心窝子的互动。秦苒指关节撞到门板,唇角耷拉了下去。眼前的画面渐渐虚开,因温柏义出现而闪现的快乐出现混沌的边界。

  “秦老师醒了吗?”温柏义清清嗓子。

  “嗯,被吵醒了。”她手搭在门把,没开门。

  有如一道棒喝,“那打扰了。”

  门内门外皆没了声儿。

  秦苒头磕在门板上,盯着涡卷形花纹的铜把手发呆,一呼一吸,吹得海水洗过的干枯发尾如失根的柳絮,胡乱飞舞。半晌,她小声问,“还在吗?”

  很快又是一声的轻叩,她眼里染上湿润,噗嗤笑了。

  打开门,率先跃入眼帘的一双懒散的大头拖鞋。多么祛魅的瞬间,想象中白大褂的制服光环、精致的都市形象全无,可她依旧觉得温柏义充满了诱人的男性魅力。

  眼神沿着大头鞋一路上滑,不密不疏的腿毛看得她心痒。她并不嗜毛发,但他皮肤很白,白得连腿毛都柔软了。

  广东男人酷爱短袖大裤衩,配上一双凉鞋,摇着屁股拖着步子,没形没象的。温柏义没来几天便开始学乡俗了。

  “你好傻啊。”这么轻的敲门声,如非她这样敏感的睡眠神经,估计都要听漏了去。

  一个环保纸袋递到眼前,“饿了吗?”

  “我怀疑你居心叵测。”秦苒睨他,“总让我吃。”

  这一眼几乎叫温柏义险些魂魄不齐,男人看不出脸肿,只被她眉眼间慵懒的风情呛到。他长出一口气,“你吃的很少,跟兔子似的。”

  “哪有。”秦苒想要接过纸袋,结果他没松手,“你……”刚一开口,温柏义如梦方醒,“这附近没什么面包店,就在超市买的。”

  “哦。”

  她等了等,“他们在干嘛?”

  “炸金花。你会吗?”他扭头看了眼电梯,问,“想玩吗?”

  秦苒点头,会,“但不想玩。”

  一时无言,她偏身,礼貌问他,“要进来吗?”

  “好,我盯着你吃完面包。”他自己找了个借口。

  窸窣响动,每根神经纤维都被放大了。

  脚步、塑料包装、被料摩擦,还有潮湿的呼吸。

  秦苒撕开塑封条,坐在床边小口啃起面包。这个面包很难吃,是旅游景区最速食的那类,入口的坚硬甚至膈到舌头,可怪的就是,她毫无食欲,大脑一片空白,身体机械催动,一口接一口仿佛什么诱人美食,不可耽搁,否则会被抢食。

  温柏义坐在酒店的椅子上,真就这么看她吃。削瘦的肩头随咀嚼微动,纺纱披肩铺开在白床单上,身后浅浅的褶皱招摇目光。他避开眼,又不由自主地看向那处浅坑,再避开,又看了过去,几乎可以想象她方才如何贴着床侧,辗转,呼吸,哪里甚至还有几根落发。

  酒店房间、大床、孤男寡女,实在是天然容易让人遐想的词汇。

  雨丝蹑足而来,飘在窗上弹出哔哔节拍,不紧不慢,久久绕耳。

  秦苒闭口嚼动,但空气好安静,好像很没教养的人拿着扩音器在吃。实在忍受不了这种窒息的安静,拧开矿泉水,就着水吞咽,可咕嘟那一声也好扰人,她紧张得腹肌都酸了。

  感官第一次这么踊跃,放大每一处平时隐身的纤弱。

  终于,她先忍不住,打破沉默,“聊聊?”

  温柏义解脱地松了口气,“好啊。”这面包还有两口就要见底了,他正愁要怎么才能赖在这里。或许他应该为中午的唐突之词道歉。

  他们目光迅速遭遇,又像情窦初开的小朋友,心虚地躲开了。

  秦苒揉揉头发,“聊聊你的婚姻?”

  温柏义表情垮塌,“…….”

  “好啦,玩笑,”她捂嘴偷笑,咽下最后一口面包,赶紧把包装袋丢掉,“聊点开心的,你是不是成绩很好,学业都很顺?”作为老师,很自然地会联想到学习。

  温柏义:“我的人生就是个方方正正切割细密的文本。小初高重点,高考考得不好读了医科。”

  “读医科是考得不好?”

  “考得好可选择的好专业更多。医科已经是那年不那么热门的高分专业了。”

  “泌尿外科是学校分的还是自己选的?”

  “多方面吧,主要是找的导师研究什么。”

  “那你是?”

  “我是从男性保养角度选择的,利己专业。”他模糊严肃性,与她打趣。这一问一答,有电视台采访的错觉。

  秦苒完全没听出玩笑,很认真地问:“那会有很多男人去看那种病吗?”

  他挑眉,“很多,多到专家号普通号都满。”

  “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吗?”她两眼冒光。

  “哪方面?”

  “那方面。”

  他想了想。

  “有一回,一对俊男美女一起来门诊。”

  温柏义形容第一眼就被女孩儿惊艳,长发飘飘温婉动人。秦苒好笑,医生看门诊心思可真多。

  他说,男人更帅,门诊护士收工前特意问他来看什么病。要知道众多门诊男患者,他独被留心,可见外貌的优越程度。

  秦苒瞬间被勾起好奇心,“什么病?”

  “他们结婚五年,没有发生性/行为!”他很专业的说出了这三个字,而秦苒也被震惊,完全忘了这个词的特殊意味,瞪大眼睛,身体前倾,“为什么!他不行?”

  温柏义抄起手,轻咳一声,“他也不知道自己行不行。他是个健美教练,每一块肌肉都达到标准级别,要参加各种类型的比赛,所以雄激素无限制地使用,致使激素分泌紊乱。到了年纪就想要孩子,结果停用激素后也没有办法恢复功能。”他这时候还记得讽刺,“你看,你们女生喜欢的健美身材。”有时候中看不中用。

  秦苒摇头,“我不喜欢肌肉男,有压迫感。”她并不偏好高大或是健壮的男性。

  他下意识收了收腹,划过一丝庆幸。话题点到为止,他没有把同事惊叹的那女性竟婚后五年还是处//女的事撂在这环节讨论,奉承她,“老师审美就是脱俗。”

  “后来呢,治好了吗?”

  “复诊的时候不是我看的,忘了跟进。”

  “有很多这种事吗?”

  “门诊上挺多的。”

  “你们有病房是吗?”

  “病房就不是这类了,癌症病人比较多。”

  【畅读更新加载慢,章节不完整,请退出畅读后阅读!】“你的专科和别的专科比,有什么特别吗?”秦苒好奇。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温柏义蹙起眉头想了想,“如果一定要有,就是更容易对婚姻感到乏味,完美职业与舒适阶级的背后,藏满了这种不为外人可道的隐秘。”

  “很多?”

  “很多,中国人,不对,其实是世界上大部分国家对性都是很保守的状态,搞得很多人对这事都不太正视。”

  “都是因为不和谐?”

  “还有很多,我怕说出来会吓到你。”

  她眨眨眼,“精子活性弱,有这个说法吗?”问出这个问题,对她来说有点困扰。她并不习惯把如此隐私的事撂到台面上。

  温柏义稍作停顿,点点头,又抬手掩住口鼻清了清嗓子,掩饰惊讶。

  “和年龄有关吗?”

  “和很多方面都有关,如果有这方面的困扰,可……”他没说完,秦苒立刻打断,“没有,就随便问问的。”

  她抿唇,转移话题,“那你和你太太在孩子方面是怎么决定的?”

  温柏义松脂暖阳般的眼神瞬间霜降。“从尊重女性生育自由的角度的。”

  秦苒不知要如何接话,脑子钝钝地反应。

  “我们有过一个孩子。”他语速很快,终于找到出口一样迫不及待,但调子急转直下,“然后没了。”

  秦苒心脏跟被掐住了似的,“为什么?”

  “她没告诉我,流掉了。”

  秦苒吸了吸鼻子,赶忙偏头,“你们不是丁克吗?不做措施?”

  “做。”他也避开眼,“但不是很完善……”他停住没继续,后面如何严密也没必要在这里说了。

  电话声打破对话,她全无反应,好像没听到一样,继续问:“孩子没了你难过吗?”

  “我难过有用吗?”他反问。如果有用那就难过,如果没用,那不必渲染情绪。他已经习惯了在这样的事情上沉默。

  “有用啊,”秦苒浅笑,“要是难过的话,我现在把那个拥抱还给你。”

  她把那个玩笑式的拥抱记住了。

  雨抽丝似的,将时间扯得绵长。吵闹的电话铃中,温柏义双臂微张,“来?”

  “温医生,你太野了。”她一头扎进他怀抱,深嗅他的味道。几次近距离接触,她都没有嗅到过毫无庞杂、纯粹的他的皮肤气味。“原来医生是这个味道。”

  “什么味道?”

  她闭上眼睛,眼球在眼皮下咕噜转动,用力得像春日捕捉蝴蝶的网兜,却扑了个空,没捕捉到一个曼妙的辞藻,“无法形容。”

  太舒服了,没有想象中的消毒水味,只有干净的肥皂。

  闻多了清雅墨香或是龙涎古龙,肥皂简直是天使的味道。是理想的男人本味。

  他哑声,“告诉我好闻还是不好闻。”

  “怎么会不好闻。”

  秦苒两手一撑,想要看他,却被他箍回怀里,“别动,再让我抱一会。”

  “刺激吗?”她问。

  “很平静。”他实话实说。

  落地窗上的雨迹如淡淡的雾,窗外海天两色,浮浮动动,宛如慢帧电影。

  秦苒想,也许他经验丰富一点,会明白这个时候松开双臂会得到更多,可他夯实的手臂紧紧圈住她,生怕跑掉似的,摩擦都不曾多余产生。

  懂得安静的人多比较体贴,即便他粗重的呼吸滚烫地擦过额角皮肤,拥抱依然很舒服,没有压迫的感受。

  秦苒有一刻像被拽出了沼泽,感受到人间的呼吸。耳边,他低声说,“如果她当时给我一个拥抱,就好了。”

  “她没有吗?”

  “她没有。”薛尔惜在他震惊时,如诵读口号一样,生育是女性自由,她要生便生,要堕便堕,与他何干。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是婚姻的服刑者。

  他要的只是商量和安抚,但在他们的关系里,尔惜是绝对统治者。

  “她好酷。”

  “她本来不是这样的,”温柏义自觉把尔惜丑化了,替她解释,“离婚案很耗费精力,经常滚车轱辘一样毫无进展,她有时候会因为共情女性婚姻里的不公平待遇,将工作情绪很锐利地发泄。她事后会检讨,但我还是很累。”

  她的越轨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随着泼皮的离开,他一度走不出来。

  秦苒明白。这种时候问不离婚是还爱吗,属实幼稚。当然爱,这样一个独立自由的女生她都觉得酷毙了,何况是朝夕相对的温柏义。他嘴里说着不快乐的事,但秦苒却由他断续的描述里将薛尔惜拼成了自由女神像的形状——让人仰视,尽管她是冷硬的雕塑。

  适应了陌生的怀抱,秦苒逐渐软化,像一只毛绒兔子,在他颈窝撒娇似地蹭动,试图安抚他的脆弱,也释放自己的骚动。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男人……出轨……的时候要说自己的婚姻如何糟糕了。”原来说了,女人的腰//肢自动柔软。

  她会意,环着他的腰,嘲讽道:“所以你说,我老公会说我哪里不好?”

  “你很好。”

  “总要聊点婚姻的吧。”

  “不会的。”

  “我猜猜啊,”她代入徐思伦,联想那只鸡,锋刀一样的想象划开血淋淋的现实,“肯定说我不够骚呗。”显而易见的,难不成是嫌弃她学历高,工作稳,家庭好?

  温柏义眸中燃起愠怒,推开她,“秦苒……”

  她没理他,由着情绪的推使,贴上了嘴唇。

  他没有反应,只是垂眼冷冷看着她,她挑衅,“不骚吗?”

  她急于寻求答案,动作暴露了内心的惶惶,伸手去扯动他宽松的裤带。

  温柏义明白中午她撇清关系时的冷漠了。这个时候,谁都不想作为工具人证明对方与伴侣越矩对象的上下风。

  秦苒在他冷静的僵硬里泪如雨下。她完了,前几天她还没那么爱哭的,激素波动使她软弱得不成形。

  “对不起。”她如梦方醒地撤回手,用力擦掉眼泪。

  “没有。”他给她擦眼泪,玩笑地捉弄她红彤彤的鼻尖,“是我没做好准备,我以为只是聊天和拥抱,原来女人会骗人。”

  秦苒:“哦。”

  温柏义:“或许……”

  室内的水声盖过了室外。

  秦苒在床边深呼吸,两手乖得像幼儿园小朋友,扶着膝盖,生怕歪倒。

  刚刚徐思伦又来了电话,她接了。也是很古怪,他居然主动问她生理期来了吗?

  他从来不记得这种事情的,他只沉浸在以自我为中心的表演式的浪漫里。

  她没好气问他干嘛,他说你这两天情绪波动很大。她问她原来怎么样,他说你原来很温柔的。

  秦苒想骂人,一口气吊上来也只是气得关了机。

  没有力量的温柔只是软弱。

  温柏义在水帘下,不住地深呼吸,走出浴室,人自动紧张起来。

  她拉了窗帘,关了灯,这间房布局跟他的有点区别,正在摸索,未及看清床位,他就陷进了一场漆黑。

  她像缠绕柱子旋转的钢//管//舞女郎,在他脸上落下脆弱的碎裂声,一下一下。唇离开时,没有湿意,就像此刻的气氛,也很干。

  温柏义伸手拥住她,颤抖地发出声音:“你想好了?”

  她的发丝如水母吐出的丝线,过电一样地缠住他,释放毒素,“你轻点就行了。”她这方面适应力不太好。

  馥郁的,躁动的,磨蹭的,湿润的。大汗淋漓的他真的像一只拉布拉多,鼻尖密密的汗珠,毛毵毵的头发,湿哜哜的鼻尖,拱得人直想抚弄他,抱住他。

  埋入弹丸之地,恍惚窗外的雨变大了,巨大的声音撞击房间。

  舐遍高山峦地,云卷云舒,世界又好安静,像急雨后陡然升起的轻烟,轻轻柔柔。

  中间他们酣畅之际,电视屏幕恐怖地亮了起来,他捂住她的眼睛,“没事的。”

  她抱住他,说自己不怕。这一刻很奇妙,无所畏惧。

  结束时,她播放《丈夫、太太与情人》里的一首老歌,他皱着眉头,喝矿泉水,努力听懂,想挤出什么附儒风雅的回应。

  秦苒笑得打滚,抚平他蹙起的眉宇,“就是一首歌,没什么。”

  她没说这首歌叫《爱为何物》,好像有点矫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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